已經離開的人,在我心裡卻沒有死去,已經死去的人,屍體卻堆積了在這顆心裡,永不腐爛,我就這樣帶著他們活下去,這顆心,也越來越沉重了,你去了哪裡,我在這裡等你,你去了那裡嗎?我想你,在這孤獨的雨中的巴士上的罪深處那裡望著你,盼望著你,你的存在,盼望著自己留在那裡的幻影,殘影裡你是我最深處的秘密,在那錯綜複雜的迷宮裡,在那我怎麼走也走不出的心之迷宮裡,一條一條死路,一個一個無盡回眸的眼神,我回頭望向那心所在的方向,我回頭在路的盡頭卻無法觸摸在過去的你,我的幽魂,你的我,還要有多少次焚化……才能化為灰燼

  我想忘記那些在夢境裡才能出現的臉孔,如此重傷的心一直泊泊流血,如此等候著,如此無法停下,如此無法忘卻,如此無法呼吸,已經離去的人,還留在這顆心裡,沉默無語著,在心的背面徘徊,彷彿永恆,漫長的一秒,你們去哪了,我見不到你們……這唯一的餘溫,早已從這宇宙裡永遠的流失了,卻溫著我的冰冷,要去哪,要去哪,天涯的我留在這裡,天涯的你在哪裡?天涯的你在天涯,而我卻在心裡天涯最深的海角那裡,朝著你的方向伸出手、望著,候著天涯的你,這世上的你,使我難以閉上眼,使我在夢裡見到你,使我不願醒來,使我醒來的早晨充滿了你的話語,使我忘卻了早晨的鳥叫,夏日的蟬鳴,而那黑暗的城市角落,竟也忘卻了,我困在你那裡,卻不知道你在哪裡,我困在切成兩半的心的中間,因此連呼吸都彷彿要碎裂,我多想把心淹死,如此便不必呼吸,我多想把心的一半交給你……連同已經獨自輾轉流離的二個月一起消失,流連天涯

  不能再見的人,卻留在了這胸膛裡,所以嘆氣,想把他嘆出來,放不下手的人,也離不開

  我多麼希望能將自己的心剖了,看看裡頭究竟中了你的什麼毒,對於不治的你我沒有解藥,我盼望在剖心的同時自己會死,如此便能在地獄的彼方見到你,你會下地獄嗎?我是肯定的,但你會否因為我而下地獄?我在地獄等你,不來也罷,地獄一般的台北,曾經有魂牽夢繫的夏風,如今在我心裡剩下焦土,我恐怕將無法再回到那裡去而不想起你,在那裡的你,回過頭來對我微笑的你,在那裡,也不在那裡,只是在一個時間不流逝,亦無法使其流逝的地方,我多想讓你離去,從龍山寺旁的那條你曾拍下紅楓並並傳給我的那條小徑那裡離去罷,離去罷,在下起小與之前,沿著橋下的路往捷運的方向走去,穿過菜市場小販的叫賣聲與便利商店不經意打開門的聲音,也不需買票,便搭上往淡水的車,在車上也無法晃動,在人群之間我想最後一次牽起你的手,我是鬼,你是記憶,讓你流逝到觀音山那裡……在海邊,往出海口的方向流逝,再見了,嘆息的日子、微笑的日子、等待的日子、注視著你的眼裡的日子、默默牽手的自己、在床上抱著呼吸的你感受著你體溫的日子、在咖啡廳聽見你笑聲而抬起頭望向你的日子……

  走吧,走吧,走吧,去海邊的你的家那裡,看看你說過的海沉夕陽,將燃燒著的、曾如此明亮著的、熾烈著窒息著卻存活著的都沉進傍晚的海裡,蒸發話語、你的眼神、我的夜晚、你的謊言、我的失眠、你我都曾在那的情感,在海邊的列車背對阿海的座位上不停的行進著,那一天,車廂滿是人,可是此刻,車廂沒有人,只有你的蝴蝶結與我的相機在座位上,綁著、留著,就是忘不了,就是不能將你也沉進海底,因海已被曾經如此熾熱的心湮滅殆盡,如此巨大的空洞,連閉上眼的重力也沒有,就是不能將我也沉進夜裡

  哪怕只是見到和你相似的髮型,或是聽見曾與你一起走過的忠孝東路,我的心都會缺氧,我的肺都會無法運作

  你為什麼不走呢?你已經走了,但我卻無法讓你走,已經走了的你,我何時才要放下?我一直在等,一直在等,一直在等,回來還是歸去,一句話,你說你從未停過,我多麼希望你是真的,多麼希望你是真的,多麼希望能揮揮手,道別還是重逢,你眼神裡的星星,是否已經湮沒,是否……失去你,我也失去了我自己,失去了我自己,我並不可惜,失去了你,我便也不可惜,是這樣嗎?你是我一萬多個日子裡的你,我寧可失去這接下來一萬多個日子,也不願失去你,但你並不希罕這一萬多個日子,亦不知曉你的存在,你呀你,你現在究竟在做什麼,在等什麼,在想什麼,在盼望什麼,晚餐吃什麼,手機滑什麼,笑什麼,想什麼……

  聽見什麼?聽著你在我心裡說話的聲音,聽著你那天曾真切說過的話語,以及你傳過的訊息,聽著這世界在我心裡無聲脈動的聲音,以及我忍不住吸氣的嘆息,聽見你走路的聲音,從我身前經過的身影,聽見這無法停止無盡擴大的孤寂與絕望,聽見你曾經的笑聲,聽見我曾經的笑聲,聽見也許,聽見你說話時那在我心裡裂開的聲音,那永遠凍結的那一天的天空

  我必須強迫自己活著,因為回不去,所以我困在這裡。

  我很想放下,可是我放不下,於是我只好在這秒針只會往前的世界裡勉強的一秒一秒的度過,但有時真的是太難受了,我恨不得將時鐘拆開,並把秒針往回掰動,好像那樣我便可以回到那時,好像那樣我現在便會快樂,但我心裡清楚,這一顆心早在他離去時便已停止跳動,至少我希望它停止跳動,但它並未真正的停止跳動,只是在鎖鍊下靜靜的流著血,隨著每一下跳動濺血,有時我真希望這顆心死了,如此我便不需要在每天早上落寞到傍晚才能活過來,便不需要在夢裡交織出別的命運並死去,我想早在那一天我便已經停止呼吸了,在那一天窒息的我真的很想再讓這顆心跳動,在這的我沒有辦法

  我一直被過去所纏繞著,原來如果心痛苦,不管到哪,又或是回家,都還是痛苦的,我很想走出來,但不管走到哪,總是帶著這顆殘缺的心,我想把這顆殘缺的心扯破,讓他像散落的碎冰一樣在半空中便消逝殆盡,這顆心打從濺血那時我便埋在冰下,使其不再流逝,使其不再劇同,將其中的火燄凝結了,而此時冰融化了,使得這顆心每日清晨有如火炙,再大量的血也無法澆息的火,我很希望能把火熄了,但那樣心就會流血至死,我想停止流血,但那樣火便會將我燒成灰燼,把心凍入冰下……現在只會讓已經被鮮血淹沒的心窒息,我很想……活著,很想走在街上不會突然被痛苦淹沒,很想走在街上不會想像著被卡車碾過,也想躺在床上腦裡不會像被卡車碾過,胸膛裡不會像被子彈貫穿,我不想每天爬起然後又墮落,我想寫著這些字而不會感受到失去與離別的巨大痛苦,神啊,你在哪裡?

  我害怕活著,因為我必須在心裡殺死你,才能活下去,因我無法帶著對你的思念,行走在這世上的任何一條街道

  我害怕入睡,因為只要入睡,必定就會醒來,而每天早上醒來時的那股悔恨,使我每天早上都感到窒息,彷彿我自己不是我自己,而是被囚禁在這具軀體、這時間裡的一個人。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,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哪。我已承受了這樣的情感半年了,我心彷彿結了繭,隨著一次次的漩渦,記憶、情感、噩夢、以及那些看著時間始終不前進的恐怖的黑夜,本已集結成了一座黑洞,本以為將不再有任何衝擊力能使這心感受到更多的黑暗,也沒有任何聲音能逃脫這股慣性並真正的傳進我的心裡,但今天,這黑洞崩塌了,使我們的過去與未來不停的湧現,我再也無法去承受任何一個早上,我必須花一個早上去嘗試呼吸,再花一個下午去凝視過去與未來,直到晚上入睡前,我才能稍微得到一點氧氣,並且害怕著,害怕著,害怕著明天早上的真空……

  你呀你,究竟何時要把我殺死?我所追尋的,那過去我所失去的你,你此時在哪裡?我在這裡。我走遍了這座島,尋著遍尋不著的你,曾經我以為你在我身邊,就這麼靠近,可是過去伸出手卻握不到父親的手的小孩,還在我心裡如此的如此,就像監牢裡的鐵柱,使我無法看清你的容顏,亦無法得知你的笑容,我想把鑰匙給你,讓你為我解開枷鎖,可是啊可是,這誰也不在的島嶼監牢裡,你又在哪裡?你拿著鑰匙,卻將鑰匙插進了心裡,幻化成另一道枷鎖,在昨晚,在今早,在此刻,你的背影,你的名字,我不敢去看,亦不敢去唸出口,卻不得不在夢裡一次又一次的去看去想,回到那台北下課的傍晚,你曾在那裡的背影

  我自知自己已無法回到你所在的那裡,而此時的我在這裡,心裡被傍晚的雨所充斥著,我多想來到那時凝視著陽台外的雨的你的身旁,「」我說,而你在我身旁,那便已足夠……何時你才要來接我?

  何時才要拔出我心裡的劍,你所留下的劍痕,知曉一旦拔出便會死去,但時間會流逝而劍會在那,而我就在未來的迷失與過去的悔恨之間扭轉,如洗衣機,何時才要流逝,何時才要結束這永無止盡的迴旋,何時我才能再是我自己……我無法在天亮的時候不帶著悔恨醒來,以前的我可以相信那悔恨將不是永恆的可是現在的我卻無力的在此,我想停止去想那無法消除的記憶,我想停止去想你,我……我想活下來呀

  我試著拉動那勒的太緊的枷鎖,卻使得這顆心重新想起了那些血流不止的日子。在這街上在這城市裡,在這宇宙的這個角落裡,有著這麼一個人,渴望救贖,渴望能把枷鎖解開,卻又害怕,一旦沒有了你,那我將會是誰?我將要去哪?我將要如何……

  活著?

  這一年,已勒進了我內心的罪深處,每一天,每一個早上,每一個傍晚,每一次呼吸,我能感到你的存在,卻讓你成為我存活下來的氧氣,如今我揭開了這枷鎖上的面具,以這副傷心的面容與你見面,天涯的角落的我,捧著枷鎖,捧著心……

  不再需要你的日子,對於我來說將比失去你本身來的痛苦,失去了枷鎖的心,將比任何事物都要來得脆弱,而我,試著掰動枷鎖的傷心人,便在此……便在此……便在此……

  今天,回新家的巴士上,我在陌生的一站按了下車鈴,我一個人,走在陌生的街上的人群裡,就這樣一直走著,往前一直走著,風碎裂樹葉的細碎聲音──雨聲……浪潮聲──都是那樣,打進心的最底處,曾經那麼燦爛的你,下起了雨。而我就這樣一直走下去,一直走下去

  拖著這顆心,不停的往有光的地方,一步,一步,一步的跨出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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