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倫敦》 第5節
傍晚時分我們驅車前往劇院,從里奧的房子到西區劇院區只有一小段路程。我們行駛在我還不熟悉的街道上。
「我很高興你來了。」里奧一邊開車一邊和我說話,後座兩名我剛認識的女孩同時也在說話。「我快受不了這裡了。」
「受不了倫敦嗎?為什麼?」我們一群人正身處世界的中心,在這傍晚駛向紅酒剛倒入杯中的倫敦西區,一間間餐廳裡不知道點了多少枝蠟燭。我回頭看了一眼兩名女孩,蒂娜是里奧的朋友,是名演員模特兒,我們剛剛先去她的飯店接了她們倆。琳娜則是她朋友,來自克羅埃希雅。周遭流動的一切和透過車窗映入我眼裡的霓虹燈一樣,洋紅、金黃,在眼前不斷快速變換。
「很難解釋。」里奧說,看了照後鏡一下。「很多時候我需要演出一些被命運捉弄的角色,幾乎不怎麼費力;舞台悲劇裡面應該很多這種角色,就是那些。」車子這時轉彎,轉得又快又急。我看見一間服飾店,看板女郎半裸著、背對著、面向著大海。「但我沒被命運捉弄,完全沒有。就拿電影這件事來說好了,如果我不出生在倫敦,或許不會成為演員;你剛剛認識N了,他曾經一個人晃蕩了全歐洲,他去過庇里牛斯山裡一座小鎮,全鎮只有幾百人,沒有鐵路、沒有流浪漢、也沒有電影劇院──有藝術的地方便越虛偽,因為人只有在周遭環境醜惡時才會尋找美。」
「流浪漢這主意倒是蠻吸引人的,我曾想過去當流浪漢。」我開玩笑地說。
「N就是那小鎮唯一的流浪漢。在我看來原始生活或許比較好,什麼工業革命、飛機、手機、保險套──現在的人就是彼此利用彼此,各取所需然後分道揚鑣,沒有人願意去聽別人說話。」
「每個地方都有好人跟壞人吧。」我說。在海岸時我就已經習慣了他的論調。
「那我就是壞人了。」
「你迷路了嗎,里奧?」後座的某人突然說,是蒂娜。「你們在說什麼?」
「快到了。」里奧回答。「我們剛剛在說,我覺得有些事需要改變;舉例來說,如果妳跟那個有錢沒品味的傢伙離婚,我覺得會好一點。」
蒂娜笑了。「然後跟你一夜情嗎?」
「一夜情也是彼此利用彼此呢。」我說。
「不一定。」里奧回答。「以上床為前提的一夜情才是彼此利用,比如說只要在酒吧買杯酒就能上床的那種;但是如果得調情、了解彼此、或只要有一點點在乎對方的想法,那就不是彼此利用了。」
蒂娜沒有回答。「這種事是難以改變的吧。」琳娜代替蒂娜回答,她是個深膚色的女孩。車子開過鬧騰的街區,沒多久,我們停在離劇院五分鐘路程左右的一個巷口。
「我們到了。」我和兩名女孩下車步行,里奧自行去停車。在倫敦找車位是一件麻煩事,但他堅持開車,因為地鐵太擠,計程車太髒。
劇院讓我眼前為之一亮。貼在牆上的海報──所有正在上映和即將上映的戲碼海報被華美的燈裝飾著,亮的像是幽深的夜裡點燃了火柴──我把視線從海報上轉開,眼前還留著光的殘影,雨和月都要看不清了。
街角處有條小巷道,不知道何時下起的雨打在行人的肩上,雨的氣味漫漫地分明。
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這座城市的天氣有多麼善變。將近晚上七點鐘,在倫敦微涼的夜裡,整條查令十字街是由喧囂和愉悅組成的,我們站在奪去月色的劇院前,盡情地隨著他人的笑聲歡笑。外頭罩著大衣、裡頭穿著襯衫或洋裝的紳士淑女們,正準備迎接和情人共享一包軟糖的兩小時,朦朧的青雨突然就化做了細雪。如此委婉且突兀的轉變,只有有點惆悵的心願意去察覺。我看著初降的雪在夜裡飄著,心裡感到一股莫名且滋味甜美的悸動,溫暖了寒意漸濃的夜晚。
在失落驀然湧上我的心頭時,距離七點半音樂劇開演還有一段時間。我們四個決定先到附近一間知名餐廳喝點東西,而等會座無虛席的第七劇院中場休息時,大概還會在劇院附設的酒吧湊熱鬧地小酌一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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